快步圆舞曲【1】

【1】

他出生在日本，在他年岁稍小一些的时候也去过冬天的北海道。满眼满眼的白，雪积到小腿的位置，走上去沙沙的响。虽然也寒冷，却是温和的。然而俄罗斯的冬天太过不同，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地落下来，路面结了冰，大多数外国人走在上面都在打滑。夜晚的街道退去了白日的喧闹，昏黄路灯的远方偶尔传来犬吠和刚刚从酒馆里出来的豪放男人不成调的歌声。

“太令人失望了，我并不想让他成为我的老师，请您再考虑一下，拜托了。”上半场的演出才刚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的逃了出来，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拨了电话。现在是莫斯科的晚上九点，他甚至顾不得那六个小时的时差，“我承认他在技术上无可厚非的天赋，但是这种敷衍的态度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他在几年前的英国巴赫音乐节上看过今晚演出的钢琴家的表演。那人坐在巨大的管风琴前，穿着一身玩笑般的燕尾服，摇晃着一头银白的发，指尖流泻出巴洛克时期繁复华丽的赋格音乐。配合着教堂穹顶上的圣母壁画，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瞬间将他带回了中世纪的欧洲。然而今天他所选的一曲《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却令黑发的年轻人非常不满意。演奏中充满了技巧与小玄机，却总让人觉得缺少了那么些感情在里面。他本以为今天可以遇见柴可夫斯基的热情与欢愉。看见冰雪融化的草原上开出的点点山花……看见，更多更多的画面，然而乐曲虚有其表，演奏的人似乎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低迷。这让他很是不满，最终他再顾不上什么礼仪，中场退席了。

“鼬，鼬，你慢一点说……”显然电话那边的人是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的，还处于休眠状态的大脑赶不上对方过快的语速，“你知道现在几点么？”

“我……”被称作鼬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抬手看了看表，窘迫的涨红整张脸，“非常抱歉，打搅您休息了。”

“莫斯科好玩么？”

“水门老师，我不是来玩的。”电话那边的男人含糊的哼哼了两声，鼬皱皱眉头继续道，“他的最后一场演出完全处于神游状态……”

“那里是莫斯科，你多少也体谅他一下……”

“不，我希望您重新考虑一下巴黎的事情，我想留在日本。”

“那好吧。”

“您同意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留在日本做我的学生，但前提是你要赢得接下来的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节的优胜。”
“无论哪个组别么？”鼬有些激动，这样的条件在他看来似乎并不算苛刻。

“无论哪一组别。”

“那么过两天见，老师。”

他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条刚刚收到的来自地球另一半的短信，但他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有些模糊，世界也跟着旋转。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抬高手臂将手机递给坐在一旁的人。

“喏，阿斯玛，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好吗？”阿斯玛一边拿走他手中的手机，一边将退烧药和水杯塞进他的手中。那人却不领情，回手将水杯和药都丢在休息室的化妆台上，“别白费功夫了，你知道这些药对我并不怎么管用，只会让人昏昏欲睡。”

“卡卡西，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演出有这么重要？”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他是与莫斯科大剧院签了三年的冬季演出合同的，今年刚好是最后一年，而今天的演出又恰好是最后一场。演出的票早在半年前就被哄抢而空，俄罗斯人对于交响乐的爱好可能及不上对芭蕾喜爱的一半，但对这位年轻钢琴家却有着极大的热情。

然而，钢琴家的健康状况却令人担忧，即便不是在莫斯科，每年到了冬天他都会有一段时间低烧不退，到最后往往都会拖成支气管的炎症。由以去年最为严重，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阿斯玛直接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卡卡西送进了医院。

“并没有那么严重，去年只是一不小心忘记药用完了这件事儿。今年准备这么多东西，不会再有问题了。”正因为有了去年的教训，阿斯玛今年特意在后台的休息室准备了氧气枕。卡卡西见阿斯玛不说话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想去年冬天的事情，“反正也就还有半场而已，我现在好好的，不会有事儿的……到是老师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愿不会再出什么事情，”阿斯玛对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办法，尤其是当他决定要做一件事情后所表现出来的执拗样子。他只得举起手机仔细的辨认起来，信息用德语写的，但他的德语并不好，“嗯，你的老师希望你今年可以回去一下日本，因为日本有着比莫斯科更加美丽的冬天。”

“嗯……”

卡卡西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

“旗木先生，还有二分钟就开始了。”

下半场的演出进行的很顺利，大多数观众是满意的，散场时观众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卡卡西以身体原因回绝了庆功宴，他换了衣服之后从剧院的员工通道直接来到停车场，在成功避开了一票疯狂的粉丝之后回到了下榻的酒店。到这个时候卡卡西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演出榨干了他最后的体力。他裹着毯子倒在床上，即便开了暖风依然觉得冷。阿斯玛认为他们应该去医院看看，却再次遭到了拒绝。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刚刚就应该直接把你送去医院。”阿斯玛看看手中的电子体温计，39.8度，不容乐观。

“和我说说，老师为什么想让我回日本？是因为巴黎那件事情么？”卡卡西却并不接茬，他不想和阿斯玛讨论医院的事情。他不喜欢医院。因为他曾在医院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还是因为明年六月的事情？”

“我想都有吧，这么多年，你应该回去见见他了。”

“我并不想……”

“那件事情又不是你的错，而你却把他一个人抛下。”

“你觉得他会原谅我？”

“我觉得巴黎这件事情会是一个不错的契机。而且你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答应下来巴黎的事情，也可以适当的休息和调整一下。”

阿斯玛说的没错，自从去年冬天发生演出后的那次晕倒，他的身体似乎一直没有好起来，但他俩都明白这并不是那天才开始出现的问题，气管和肺部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了。

“也许你是对的……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可。”卡卡西感到巨大的疲惫，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困意正在将他侵吞，“阿斯玛，麻烦你去看看回东京的机票，我想回去看看。”